拎着行李箱站在老家门口时,院墙上的丝瓜藤正缠着竹架疯长,绿得晃眼。母亲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,手里还攥着刚拆的被单,“回来得正好,趁天好把你房间的被子晒晒。”我应声进门,目光扫过院子角落——去年冬天临走时,那棵老槐树还光秃秃地立着,如今枝丫上早已爬满了叶子,中间的春秋两季,竟像被谁悄悄抽走了,只留下冬与夏的碎片。
第一次意识到“故乡只有冬夏”,是刚上大学那年。寒假回家时,火车驶进县城,车窗外的田埂上积着薄雪,路边的枯草上挂着冰碴,空气里是熟悉的冷冽。推开门,母亲正站在灶台前熬着红薯粥,灶膛里的火苗把她的影子映在墙上。
“冻坏了吧?快把棉袄穿上,我给你留着去年那件厚的。”母亲从衣柜里翻出棉袄,袖口还缝着我去年扯破的补丁,暖乎乎的棉花裹着身子,我才觉出“回家了”的踏实。可没过多久,开学的日子就到了,临走前,母亲往我包里塞了袋炒花生,“春天家里的香椿该冒芽了,可惜你吃不上,去年你还说要多摘点腌起来。”我点点头,没敢多回头,怕看见她站在门口目送的样子。
等暑假再回来,已是盛夏。推开家门,一股热浪裹着草木香扑过来,院子里的杂草比去年又高了些,母亲正蹲在井边洗桃子,“刚从后院摘的,你小时候最爱爬那棵桃树。”我放下行李凑过去,看着她手里的桃子,茸毛上还沾着水珠,咬一口,香甜的汁水顺着手指流。吃饭时,母亲念叨着“春天的香椿没人摘,都长老了”“麦子是隔壁李叔帮忙收的,他说你要是在家,还能帮着扛两袋”,我扒着碗里的米饭,忽然想起在学校食堂看到香椿炒鸡蛋时,盯着那盘菜愣了好久——原来故乡的春天,早已变成了食堂里陌生的味道,成了我错过的风景。
后来的几年,这样的错过成了常态。寒假回家,总能看见母亲把我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,晒过的被子有阳光的味道,灶台上永远熬着我爱吃的红薯粥;暑假回来,院子里的丝瓜、豆角长得满架都是,母亲会摘最新鲜的炒着吃,还会念叨:“今年秋天的桂花开得特别好,我给你晒了些干花,装在罐子里了,带回学校泡水喝。”可那些关于故乡的春与秋,我只能从母亲的话语里、从她塞给我的罐子里,拼凑出模糊的模样——春天的香椿有多嫩,秋天的桂花有多香,田埂上的麦子熟时是什么颜色,都成了隔着时空的想象。
去年寒假回家,发现院墙上的丝瓜藤早就枯了,只剩下褐色的藤条缠着竹架。母亲正坐在屋檐下择白菜,“今年冬天比去年冷,我给你织了件毛衣,你试试合不合身。”她递过来的毛衣是浅灰色的,针脚有些歪歪扭扭,却是我穿过的最暖的衣服。吃饭时,她又说起春天:“明年春天你要是能回来就好了,后院的香椿肯定能长不少,咱们一起腌香椿酱。”我看着母亲眼里的期待,忽然鼻子一酸——原来求学在外这些年,乡愁早已变成了“下次回来,一定要赶上故乡的某个季节”的念想,变成了冬夏两季里,母亲递来的棉袄与毛衣、灶台上的粥与菜。
如今再回家,看着院子里的夏景或是冬雪,我不再会为错过春秋而遗憾。因为我知道,那些没见过的故乡的春与秋,都藏在母亲的念叨里,藏在她为我准备的每一样东西里;而故乡的冬与夏,也早已盛满了她的牵挂——冬天的棉袄是暖,夏天的桃子是甜,这些细碎的温暖,拼凑出了我对故乡最真切的眷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