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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第42期(总第4057期) 导报四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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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识三角梅
■赵雪
文化《教育导报》2025年第42期(总第4057期) 导报四版

我一向是不喜欢三角梅的。

我不喜欢三角梅的原因有很多。首先,春夏秋冬似乎都是三角梅的花期,只需要点阳光,三角梅就能恣意地生长。并且,三角梅也不挑地儿,哪儿都能瞧见。它能怡然自得地蜗居在垃圾场的一角做点缀,能攀着锈迹斑斑的铁网开出一面繁花,甚至水泥地的裂缝中都能伸展出它的枝条。三角梅时时盛开、处处盛开,实在很难让我珍视喜爱。

我不喜欢三角梅的原因,其实是母亲设下的一个家庭活动——饭后赏“梅”。

每天饭后,母亲都会拉着我去附近的公园散步,园中只有一处小假山、几个凉亭,围着公园的院墙更是破落斑驳。这样破旧的公园,怎会得到母亲如此青睐?

答案藏在断壁颓垣上依附着的一片“姹紫嫣红”里。

我所在的城市处于亚热带,尤其夏季,整个城市都被浸透在锅炉里“蒸煮”,到处溽热、躁动。那一片三角梅,从破落院墙顶部的防盗铁丝网中倾泻而下,形成最艳俗的“花瀑”,那些被烈日反复淬炼的苞片,红得近乎暴烈。吹过花丛的风仿佛都会染上这份猩红,掠过汗湿的后颈时,像有人用砂纸蘸着朱砂在皮肤上写字。我讨厌在这样燥热的天气里还要兜兜转转,只为看那一墙艳俗的三角梅。

可是母亲兴致很高,她能忽视空气中的燥热,在那片三角梅前驻足很久。“小雪,你瞧瞧,多有生命力的花儿。”母亲语气里满是对那一片艳红的赞扬与喜爱。“妈,三角梅那么常见,有什么好专门欣赏的。”我耷拉着脸踢路边的小石子,甚至不愿抬头。母亲不解释,只继续说,“你瞧它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燃烧花期,真是蛮横的生命力。”

我那时小,不理解母亲为何对这份生命力情有独钟。

大学毕业后,我留在了外地工作,刚工作那两年,忙得晕头转向,不常回家。母亲时常与我打电话,但是母亲和我的共同话题,在我逐渐长大的过程中,变得越来越少。母亲最常与我聊的就是公园里那片三角梅,她总说,我不在身边,没人陪她赏“梅”了。我工作的城市很少有三角梅,就算有,我也不会专门去看。我每次敷衍应和,母亲语气里明显透露出失望,却还是会絮絮叨叨和我分享那片三角梅浓郁艳丽的姿态。

在我工作的第三年的一天,我突然收到父亲的电话,说母亲晕倒住院了,让我回去看看她。我一时难以置信,记忆里,母亲的身体是很好的,爱笑、爱锻炼,每天饭后还兴致勃勃地拉我去赏花呢。

我搭乘最快的一班飞机赶回家,赶到医院时,母亲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,“你爸真是的,我就是小毛病,他硬要叫你回来。”我的内心满是焦急,“妈,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身体不舒服。”母亲充满笑意地回答我:“我没什么大毛病,何必惊动你,你瞧,我刚发现窗外开着一片三角梅呢,你很久没瞧见了吧。”我抬眼去瞧,确实有一片三角梅,正开得艳丽,“妈,什么时候了,还想着看花呢。”但是这关于三角梅的打岔,将我焦急的心绪驱散了些。

母亲的病房很快拥挤起来,陆陆续续有很多亲朋好友来看望母亲。在大家的寒暄中,我从未想过的、一个不一样的母亲猝不及防勾勒在我面前。“你妈那个时候是出了名的女强人,我们都心疼她。”“你小的时候,家里穷得很,你妈在车间里工作,就把你背在背上,一边做工,一边哄你。”“那个时候辛苦啊,我记得我和你妈一起,两个人烧一厂人的饭菜,得从菜场拉十几斤的菜回来。夏天厨房里又闷热,烧完菜一身大汗,下午还要继续做工。我想起来,厨房窗外有一片三角梅,就像这病房外的一样,开得特别漂亮。”

提起这些,母亲满不在乎,像抖落衣襟上的柳絮般拂过话题,那些轻飘飘的碎片落在我心间,却化作滚烫的烙铁。这些故事母亲从未告诉我,年轻时辛苦拉扯我长大的故事在母亲那儿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。母亲和大家闲谈,我默默退至窗边,看着那片艳丽的三角梅,泪水悄然打湿了眼眶。

“三角梅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燃烧花期,真是蛮横的生命力。”我顿悟:母亲不就像这三角梅?在生活的艰难角落里,从未有过一丝抱怨,用她坚韧不拔的生命力,默默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明艳。曾经,我眼中平凡又艳俗的三角梅,如今却成了我心中最崇高的生命象征。窗外,三角梅仍在风中肆意舒展,那一抹抹炽热的红,恰似母亲无声却深沉的爱,扎根在岁月的每一处缝隙,永不凋零。

这,便是三角梅于我而言全新且永恒的意义,此后余生,它都将在我灵魂深处灼灼盛开。